佐欧诗集 | 诗是我的存在之家

你

每一天、每一夜晚你注视着我，

也让我在狭小租房，杂乱的小街

在阳光与群星里，看到你。

你萦绕耳边，激荡心中，

爱人般温柔又严厉

在慵懒昏睡或堕落的边缘唤醒我。

教我以赞美代替辱骂，

或是缄默，把自己的灵魂举起。

又让我学会承受痛苦

平庸与绝望，忍耐日子的陡坡。

你指引我不断攀升，向着

你的所在，如云朵如天空般的高处。

这首短诗是我写给诗歌的献诗。对于我，诗歌像爱人，陪伴和注视我，赋予我爱的力量；又像上帝，教导并指引我，向着高处攀升。

我常常感激际遇和命运，让我与诗歌相遇，与我的诗人老师雷武铃以及朋友们相遇。也许，一点点的偶然，就可能带来一生的错失；然而，我是如此幸运，以致感到这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而且，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深入思考过，走上诗歌道路又非纯属偶然，这必然与我的成长经历、性格气质及个人的愿望追求紧密相关。

我在《还乡记》里，写到了里尔克所说的这种“内在的必要”：

如今我终于明白，是爱与痛让我成为一个诗人，

去深入生活的贫乏和孤寂，犹如层层剥开痛苦，

去拥抱爱的甜蜜中心；如今我终于明白，

是倾注于血液与泪水中的，对美纯粹热烈的爱和

对一切不可挽留的事物的丧失之痛，让我成为一个

点亮自己的头颅歌唱着行走在黑夜大地上的诗人。

我知道，很多人年轻时都写诗，但真正能成为诗人的很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对诗歌发自内心的热爱——才华有大小，见识有高低，但诗歌从不拒绝那些真挚、纯粹和热烈的心灵。正如电影《死亡诗社》里基廷老师所说的：“我们读诗写诗，非为它的灵巧。我们读诗写诗，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员，而人类充满热情。医药，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高贵的理想，并且是维生的必需条件，但是诗，美，浪漫，爱，这些才是我们生存的原因……”这段话让我认识到：诗与我们的存在和生命本身紧密相关，关于我们的爱，幻想，激情，痛苦和喜悦，孤独和希望，我们的整个生活和人生等等，诗不是形式，韵律，技巧，修辞这些外在的东西（尽管诗离不开它们，需要用它们去建构），需要的是对诗，也就是对生命和我们自身的存在的深入认识与理解。

写诗也是一种修行。因为创造就和分娩一样既艰难又美好。写诗使我学会观察事物，体验生活，从沉溺于自我到走向广阔世界；使我懂得忍耐，具有强大的内心，去承受孤独，人生的无常，承受消逝与虚无之痛；也使我学会热爱，去感受美，在混乱的生活中建立起坚实的秩序。诗歌唤醒我，像以喜悦的风暴般席卷我，使我的内心一次次充满发现和惊异，让我以更饱满的热情投身生活，拥抱世界；诗歌更新我，仿佛把新的血液注入我的体内，使我焕发活力、绽放光彩，使我的言谈、举止、习惯、观念乃至整个灵魂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

同样，诗歌也会给我以安抚和感动。这个世界和我们的内心都充满了动荡、不安和混乱，而诗歌给人提供一个清晰、确定的世界，使人内心宁静，保持纯粹，在喧杂、浮躁的当代社会安然地活着。它常常以纯净而广阔之美拥抱我，使我摆脱并超越现实生活的种种烦恼、痛苦和不幸，使我的生命获得提升，并赋予我对世界、对生活更大的爱、热情和勇气，成为更美好的人，去度过更加丰富和广阔的一生。

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常常痛感远离与孤寂之苦，感到人生不过像四处漂泊的旅途——尽管家（或故乡）是生命开始之点、在大地上的栖居之所，然而又往往是我们难以回归之处或永远的丧失之地；如今，我越来越深切地明白，人生如寄，诗是我的存在之家，是我的灵魂的居所和归宿。

对于我，写诗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辈子的事情。“像普通人一样默默生活，像上帝一样默默创造”，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所应当具有的品质和勇气，不依赖于现实的功利和声誉，而在自己的艺术中自我完满，在广阔的寂寞与孤独中默默地创造。我知道，写诗面对的是世界的神秘和内心的无限，面对写作时的空白和未知，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才华；然而，我也深知，正如我在这首短诗中写道的：

哦，那秘不可言者

恰是我渴望说出的；

而通往它的，必定是

一条引我攀升的无止境的路。

2013-10-23

罗佐欧

《日子的陡坡》中有几首我读河大的时候写下的诗，

“诗是我的存在之家”

 夏天 

整整一天的漫长酷热
终于过去，
疾风席卷校园，沉闷雷声
穿透天边的幽暗暮色。
随后，空气明亮起来，
豆粒般大颗的雨滴飞速坠落
撞击屋顶、树叶和逃跑者的身体
在地面腾起一片喧哗的水雾。
凉风携带湿气和泥尘味
贯窗而入，颤动人的呼吸。
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
以炽烈的强光刺向地面——
大地在霹雳的轰鸣声中持续摇晃。
青黑色的夜空中，一道道
锋利的光线撕裂乌云，
发出毒蛇般可怕的嗤嗤响。
在雷鸣和雨声的交织中
世界缓缓地没入
充满雨水的广阔黑暗的深处。

2010.6.13稿
2015.2.25修改

月光

今晚夜色如此宁静——

甜美如你我争吵后的和解，

下午的急雨已随白天消逝。

月光也如此明亮，能看清

你手上的指甲和节痕，路边

月季的花瓣和杨树的黑色斑块。

走过花园，月亮钻进槐树、

柳树与核桃树枝叶的缝隙，

又在空旷处等待我们。

路灯旁梧桐树的浓密影子

双重交叠，当它们晃动时

月光也跟着一起颤抖起来。

操场溜圈，像两根移动的晷针

我们的影子在周围绕转，

它薄如蝉翼，贴着地面飞行。

月亮从楼房滑到树顶上，

消失在我们背后，然后

又被火炬状水塔托在高处。

体育看台一排亮窗静列，

你说，真像一列停靠的火车，

在月光下酣睡、忘了出发。

你看，那圆润、雪亮的满月

边缘泛着银光，

一些稀疏的星点细小而遥远。

哦，此刻，你的谅解

照亮了我的内心——

正如这迷人之光照彻整个夜空。

2012-9-28

东湖

开阔如一片海湾，盛接

高处洒落的阳光。

波纹层层驶来，棕红色芦苇低头，

风从看不见的更远处吹来。

对岸的矮屋后面天空升起，

多么清澈的湛蓝，映着楼房，几个吊架，

安静工地上空气颤动。

我们绕着湖岸走，孩子般好奇地

拔莎草，捡螺蛳，停看

蹲在岸边专心钓鱼的老头们。

水泥板伸向湖中，多像一条船

载我们随波漂动，

阳光在周围碎成一片晶莹钻石。

多想一直这样坐着，让风与波浪推远，

直到意愿和这个晴天的尽头。

2013-11-17

给旧年

确凿如一天的逝去。

我仿佛听到它从头顶

呼啸而过，又是

多么深不可测的寂静。

回顾时才觉流年似水，

怎样也握不住，

那些响彻着你的笑容、

气息与拥抱的瞬间。

正如在幸福的间隙，

我常感到置身于

深渊的边缘——

你越是珍贵我就越脆弱。

而这一切际遇和经历，

足已值得庆幸：

活在有你的世界，

像走在光中，朴素又神奇。

2014-1-1

离别

从列车关门、启动的一刻返回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

在检票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又坐在27路公车上：看着街道、

看着尘土飞扬，看着每一间熟悉的店铺，

然后久久地注视彼此的双眼。

他们放下大包和小包，

重新躺在花园的草地上，享受

这个足够宽阔的下午——

蝉鸣颤动寂静，树荫的凉意有如清泉，

云朵像白帆一样飘在湛蓝的空气——

仿佛离别从不存在，也不会到来。

2016.3.14

窗边小伫

窗外是明亮的正午，

热烈的蝉鸣在空气中荡漾。

而在我眼皮底下，

一只瓢虫遇上了麻烦：

它滑落到铝合窗的底槽。

迟疑了一会，它选择

从阴影的一侧往上爬，

不到几毫米就掉了下来；

它没有放弃，接着

往上爬了一段，

不幸又掉了下来。

它似乎因为着急，忘了

藏在红黑两色花壳下的翅膀。

第三次情况更糟——

它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无助地拨动着

六只纤弱的小脚。

它显然意识到

这个世界比平时

更加危机四伏：

一只蚂蚁嗅到了它

正从不远处赶来。

它的小脚更加焦急地

在空气中胡乱比划......

徒劳地挣扎了一阵，

它终于想起自己的翅膀：

先是试探性地张开一下

向前挪动了两毫米；

再单独张开左边

果然能让身体倾斜，

紧接着它使出更大力气

一下子翻过身来！

它脱离险境，迅速地

往阳光照亮的底槽部分去，

再次往上爬——

但并没有重蹈覆辙，

而是同时打开双翅，

轻盈腾空，飞向安全的高处。

令我诧异的，不只是

这只瓢虫的此次历险；

还有我自己——在这期间，

我突然感到，在它之上

我是一个上帝一样的存在。

而为什么我没有伸手

助它脱困，这是轻而易举的；

也没有像个坏小孩那样，

用一根手指头将它掐死？

是否有某种神秘的力量，

使我这样安于自身——

也正是这种无形又巨大的

力量，维系着

万物和整个世界的秩序？

2014.7.5

诗集《日子的陡坡》由掌阅出版。

文案来源：罗佐欧

责任编辑：河北大学新媒体运营中心 王鑫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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